《寻》
肆
邝露收到卫儿的传音符赶到璇玑宫时，她曾经住的偏殿外呼啦啦跪了一地的人，一个个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这场面着实让邝露惊了一下。
“你们这是为何？”
听到邝露的声音，众仙娥齐刷刷转头看向邝露，那殷切的目光让邝露顿感压力。
“邝露姐姐，你快去看看陛下吧，陛下他不知要找什么东西，把自己的殿内翻得乱七八糟，又跑到你的寝殿……”
“什么我的寝殿，这是陛下的璇玑宫！”邝露不赞同地打断了卫儿的话。
“哦。”这本来就是邝露姐姐你的寝殿嘛，你走后，陛下可分毫未让我们动过那里的东西，卫儿感到有些委屈，却不敢反驳邝露的话，只好改口道:“陛下又跑到湛露殿内乱翻一通，我们问，他又什么也不说，现在找不到，在发脾气呢！”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吧。”
“是。”众仙娥呼啦啦站起来逃也似的退出了湛露殿。
邝露凝了凝神，看向紧闭的殿门，听到从里面传来的翻箱倒柜的声音，叹了口气。她刚刚才回到太巳府，想和自家爹爹聚一聚谈谈心，还没说上几句，就被卫儿急吼吼地喊了过来，邝露不禁感到有些无奈。
陛下这段时日似是有什么烦心事，总是无缘无故的发脾气，可，近来天下大定，各族之间也相安无事，连素来与天庭有些龃龉的魔界也随着锦觅的回归以及棠樾的出生而缓和了很多……
棠樾……
是了，陛下一定是因为此事才会如此心烦意乱。
看来，陛下的太上忘情还是没有修成啊，也是，太上忘情如此艰难，又岂是轻易能修成的？
邝露又叹了口气，推开门，便见到一身白衣常服的润玉背手站在厅中，一室凌乱却更显得他气质凌然，遗世独立。
“陛下？”
润玉转过身来，看到邝露，脸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有些复杂:“邝露，你来了，过来，来帮我找找。”
润玉向邝露招手，邝露走上前问道:“陛下，您要找什么？”
“一根红线。”润玉心怀忐忑，紧紧盯着邝露，不想放过一丝微妙的表情变化，但润玉失望了，他未从邝露脸上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
“是水神仙上送您的那根吗？”邝露微微皱眉，难道那根红线不见了，陛下怀疑自己将红线藏了起来，所以才把这里翻成这样的吗？
“那根红线您不是让我收在……”
“不是那根！”
润玉迫切地开口，打断了邝露的话，邝露只好把‘放锦觅画像的锦盒里了吗’几个字吞了回去。
“那是哪根？”邝露抬起头，和润玉对视。
“是……是……”这下子润玉倒不敢看邝露的眼睛了，有些慌乱地移开了视线。
“是什么，陛下？”
“……是你送的那根。”
润玉终是将这句话说了出来，言罢，大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陛下为何会想起问这个？”不知过了多久，邝露才缓缓开口。
“我……我把它弄丢了……”
邝露终于知道陛下今日如此反常的原因了，然而知道其中原委后，邝露却更加不理解了，陛下为什么会因此而反常？
“不是陛下自己丢的吗？”邝露反问。
“我没有丢，我只是……”润玉说不下去了，他看着邝露脸上的表情，突然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自受。
“倘若，她不再倾心于我呢？”
方才他说完这句话，叔父和颜佑都不信，一个说:怎么会？一个说:不可能！可，只有润玉知道，这是真的，而现在，他再一次验证了这一点。
之后润玉问月下仙人昔年他还给邝露送与他的那根红线还在不在时，月下仙人一脸茫然，那一刻，润玉就猜到了，是邝露。
邝露的原身是一颗清露，不染任何浊气，本身也没有任何的气息，因此她能在短时间内幻化成世界万物而不被识破。
所以，当初润玉送还红线的时候面对的是其实是邝露，那根红线润玉不要，所以邝露亲手将其收了回去。
知晓了事情的真相，润玉突然有些后悔，他不该这么贸然地来试探邝露，他应该徐徐图之，他应该再等等的。
“陛下，您确实没丢，您只是将它还给了月下仙人，是不是？”邝露再次反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原来，它真的在你这儿。”
原来，你真的不再倾心于我。
这一刻，润玉不知作何心态，彼时，他满心满眼都是另一个女子，对她的满腔情意避之不及，如今蓦然回首，他方才发现一直以来他所梦寐以求的东西其实就在自己身旁，却因离得太近，被他忽略了。
最容易得到的最珍贵，却也最容易被忽视。
他无数次地叹息，要是早点回头就好了，要是早点看到你就好了。
不过，现在应该也不晚，他想。
然而，他忘了，不是每个人都会一直在原地等待。
他凭什么以为一切未晚？
你啊，太自以为是了，润玉对自己如是说。
但，我是真的想挽回呀！
所以，你会不会再给我一次机会？
“陛下怎么突然提起这个了？”邝露笑了笑，笑得颇有些坦然的意味:“请陛下恕罪，邝露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当初邝露年幼不知事……”
邝露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看得出来，润玉不想再听她的回答了，他哀求地看着自己，好像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他最沉痛的打击。
他的哀伤那么明显，邝露看得出来，可邝露不明白，为何他这样？为何他会因她这样？
“陛下，您怎么了？”
润玉无言以对，他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陛下是因为邝露的欺瞒而伤心吗？邝露没有背叛您，邝露依然是您最忠心的臣子。”
不是，不是，润玉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来，所有心酸与懊悔，都堵在了喉头，吞不下去，亦说不出口。
“邝露说过，邝露会永远追随您，邝露不会违背自己的诺言的，请陛下相信邝露。”
“我要的不是你的追随！”润玉终于吼出声来，却声音嘶哑，字句破碎，几不成声。
只是，就在耳边，邝露听得很清楚，她愣了一下，而后，她问:“那陛下，您要什么？”
“我要什么你都能给吗？”
邝露坚定地点了点头:“只要我有！”
我想要你爱我，像以前那样。
话已经到了嘴边，润玉却不敢说出口，看着邝露清明的，不含一丝爱意的，带着些微悲悯的眼神，润玉抬起手将邝露的双眼蒙住了。
“邝露，别这么看着我，别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邝露困惑地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扫过润玉的手心，润玉的手轻轻一颤。
蒙住邝露那双不再对他满怀爱意的眼眸，润玉安心了很多，他也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从前那双一直默默追随着他，陪伴着他，鼓励着他，爱……着他的眼睛，将唇压上了邝露的唇，然而，下一刻，他就被推开了。
邝露张大了双眼，惊慌失措地看着润玉，脸上犹带惊恐:“陛……陛下，你是……是要修太上忘情之人！”
润玉的眼睛里的光一下子黯淡下来，黑亮的瞳孔中蒙上了一层雾气:“邝露，你是不是不信我？”
邝露没说话，大概是太过震惊，她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保持着刚刚的表情动作一动不动。
“是，邝露，我曾说我要修太上忘情，可我却不曾做到，我以为当我放下锦觅，我便能忘情了，可是，我没有。”
润玉深情地望着邝露，剖白着自己的内心，一字一句，情真意切。
“邝露，我不能忘情的原因是因为你，邝露，我心悦你！”
“不，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的……”邝露喃喃自语，声音很轻，轻得好似邝露只动了动嘴唇，润玉没有听见。
“我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是，邝露，我是真的心悦你，我知道，你也心悦我。”
润玉不问邝露是否还心悦他，也不问邝露是不是不再心悦他了，只说‘我知道，你也心悦我’，盖因这样说方能让他安心些。
“我……”‘我’什么邝露没说下去。
润玉伸手扶上邝露的脸，温柔地摩挲着，当他的手触到邝露眼角那颗泪痣时，邝露浑身一震，润玉感到她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着，他的手颓然地落了下来。
润玉把手背到身后，慢慢握紧了拳头，握到指关节都泛白了，他深深吸了口气又呼了出来，绝望而又期待地问:“邝露，你还记得你说过这漫漫上神之路，你会一直陪我走下去吗？”
“邝露记得，邝露从不曾忘！”
“你记得？”润玉轻哼一声，冷笑着看着邝露:“你若记得，为何还要违背自己的誓言？”
邝露一惊，忙不迭答道:“陛下，邝露何曾违背自己的誓言？邝露说过会誓死追随陛下，就一定会做到！陛下你要修太上忘情，邝露也会陪你一起，邝露虽不及陛下天资聪颖，但勤能补拙……”
“你说什么？”润玉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我……我说我会一直追随陛下，效忠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邝露答。
“你说的陪，是要陪我一起忘情？”润玉怒极反笑，笑意越来越盛，笑到最后却是无声的流下了眼泪。
邝露跪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胸前，朝润玉俯首一拜，道:“是的，陛下，不管陛下要做什么，邝露都会陪着陛下，只要邝露说过的话，就绝不会食言！”
“那好，你刚刚说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
“这……”邝露犹豫了一下。
“我问，你刚刚说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是也不是？”润玉蹲下来，与邝露相对而视。
“是！”邝露低下头，避开了润玉的视线。
“那我要一瓶仙子亲手酿的红曲甘露，不知仙子可愿意为润玉再做一回酒娘子？”
“陛下，邝露说只要我有，那么陛下无论想要什么我都会给，可陛下要的，邝露没有，如果陛下愿意，邝露愿为陛下献上一瓶玉壶丹心，以表心意！”邝露再次朝润玉俯首一拜。
看到邝露如此，润玉缓缓起身，无力地闭上了双眼，一滴泪从他眼角滑落，落到了跪着的邝露的头发上，邝露没有察觉。
我求的是一心人，可你只愿做我的不二臣了，是吗？
罢了，终究是他错过了！润玉背过身，不再看邝露。
邝露许久不见润玉回应，抬头却只看到润玉的背影，长身玉立映衬着窗外一轮即将落入云海的红日，邝露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独自哭泣的小白龙，这一次，她依旧未朝他伸出手。
“天帝陛下，此夜安好，上元仙子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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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我还是要解释一下，我绝对不止是在虐润玉，只是这文是以润玉视角写的，所以看不到邝露的内心所想，润玉没表白前，是润玉在自我纠结，但润玉表完白就不止是虐润玉一个人了，我对他俩很公平的
PS:邝露化作月下仙人收回红线这一点是私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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